“中国最美乡村”上饶婺源古村、“千古第一村”抚州流坑古村、独特的八卦造型村落吉安钓源古村、“花田喜地”南昌安义古村群、“明清古建筑活博物馆”赣州白鹭古村……行走在赣鄱山水之间,每一个转角,都有可能和一处千年古村不期而遇。
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自然条件以及宜于农耕的环境和蜿蜒传承的文脉,江西境内留存有大量保存完好的古村落。这些古村,留住了乡愁,留住了传统文化的根脉,也留住了一笔来自先民丰饶的财富。
传统村落在一代代村民的日常生活中承载起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基因密码。今天,我们如何薪火相传“留住”这些古村?如何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让这些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活”起来?让我国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在新时代展现出新的力量和风采?近日,记者走访江西古村落,探寻古村落保护制度创新、资金保障、活化利用等方面的新经验。
制度约束,守护农耕文明时代优秀传统文化的“魂”
一边是乌江蜿蜒西流,清澈见底,江面上水鸟嬉戏,一边是古樟参天,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来,照在树下郁郁葱葱的紫金牛上。平整、开阔的双色骑行道上,一群年轻人呼啦啦跑过,坐在树下支起画板的另一群年轻人在江边专注写生。
这是发生在10月下旬江西抚州市乐安县流坑古村的一幕,由国家民委组织的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设主体文化活动・江西篇“和美村寨・民族团结跑”邀请赛在这里开跑,来自全国的18支队伍参赛。流坑将体育赛事与古村文化旅游结合,举办包括半程马拉松、邀请赛等形式的“村跑”活动,以古村为核心,辐射带动周边丰富的资源,吸引了国内外众多游客和跑步爱好者,这项活动已经成为抚州文旅融合的一张新名片。
流坑还是江西闻名的写生基地,仅2023年,就有超过5万人次的相关专业学生来此写生。这个年轻的群体,一笔一画描绘流坑的风景,他们作画的身影同时也成为流坑的美景,被一个个游客录入自己的旅行记忆中。
“流坑古村2001年被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3年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村中现存有明清古建筑及遗址260处,其中明代建筑、遗址19处。村子如今的面貌和明万历董氏族谱上的《流坑舆地图》基本相符。”流坑风景名胜区党工委书记詹海群告诉记者。
这个始建于五代南唐时期的村子,至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曾经出现在徐霞客的游记当中,第一批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是江西获得保护开发较早的一个村落,现在已经是该省旅游的打卡点之一了。
截至目前,我国共有8155个村落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并实施了挂牌保护,16个省份将5028个村落列入省级传统村落保护名录,保护55.6万栋传统建筑,传承发展5965项省级及以上非物质文化遗产,形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价值最丰富、保护最完整的农耕文明遗产保护群。其中,江西列入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的村落413个、省级传统村落157个、传统建筑2万余幢。
早在2016年,江西在全国率先颁布实施《江西省传统村落保护条例》,将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纳入法治轨道。近年来,又相继出台一系列文件,将传统村落保护制度化,强化刚性约束,取得了显著效果。
“课程进党校,成效进考核。”江西省住房城乡建设厅厅长李绪先介绍,为提升领导干部抓保护传承的意识和水平,江西将推进历史文化保护传承课程纳入省、市、县三级党校,并且将党建引领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纳入高质量发展考评内容。此外,还建立省直单位与传统村落点对点扶持、住房城乡建设部门年度向同级党委政府专题汇报等制度。
全省究竟有多少个具有保护价值的古村落?江西全面开展普查建档行动,利用全省历史文化保护信息平台,开展数字化信息采集,建立起保护“家底册”。
“目前,全省传统村落及历史文化街区的人居环境得到有效改善,基础设施得到全面提升,已有50余片历史文化街区完成或正在进行修复利用,千余栋历史建筑完成了保护性修缮。”李绪先说。
创新机制,护住传统村落中各类文化遗产的“形”
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黛瓦黄花。在婺源,无论走到哪里,“粉墙矗矗,鸳瓦鳞鳞,棹楔峥嵘,鸱吻耸拔”的徽派建筑辨识度都很高,被誉为“徽派建筑大观园”。保徽、改徽、建徽,是婺源建设全国传统村落集中连片保护利用示范县,创新乡村风貌管控机制,在整体保护中延续传统风貌的“三部曲”。
全县2647幢传统建筑通过保护性修缮获得“新生”、8145幢非徽派房屋得以改造,这样大规模的工程,钱从哪里来?
“2012年至今,累计发放传统建筑维修补助资金4600万元,非徽派房屋改造累计投入1.16亿元。”婺源县委书记徐树斌说。为拓宽资金保障渠道,县财政每年投入传统村落专项保护资金1000万元,整合乡村振兴等各类资金近2亿元,向上级争取专项资金累计2.6亿元、“传统村落保护”专项贷2.4亿元,撬动社会资本13亿元参与保护利用。
许多散落在乡间的老屋,具有保护利用价值,但是屋主要么身在外地,要么有心无力,只能任由其一日一日斑驳衰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婺源创新“老屋认领”机制,推出10个传统村落面向全球公开招募“传统村落运营商”,两次面向全球招募传统建筑“宿主”,19幢传统建筑成功认领。同时探索“老屋收储”机制,推行“村党组织+文旅企业+合作社+农户”模式,开展闲置老屋收储运营,全县18个传统村落234幢闲置老屋使用权实现收储,“原住民”变为“收租人”,村民户均增收5000元。这些老屋也华丽转身为民宿、茶馆、咖啡店等等,从“老破旧”变为文旅热潮中的“主力军”。
资金匮乏是制约传统村落保护利用的关键难题。婺源的探索是江西省坚持“多条腿走路”,探索“多元化投入”,着力解决投入难题的缩影。
除了争取财政补助,江西着力推动涉农资金向传统村落集中投入使用,最大限度发挥资金叠加效应。近年来,省级安排专项资金超3亿元,各市县累计投入财政资金超22.39亿元。2023年,文旅部门安排5000余万元支持传统村落文物保护修缮,农业农村部门投入近9000万元用于完善传统村落基础设施建设。
金溪县在全国首创“古屋贷”,已有11.88亿元用于2000余幢传统建筑修缮;龙南市政府与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签订客家围屋保险协议,为60处客家围屋提供1.93亿元的安全风险保障。
“建立信贷支持传统村落保护机制,鼓励以县为单位申报传统村落保护利用项目,首批入库项目30个。目前已有6个获批,批复贷款金额18.52亿元。”李绪先说。
活态传承,留住传统村落里的“人”
“全国古村落保护面临着诸多矛盾挑战。”一位资深业内人士分析,“比如系统保护和保护体系完善之间的矛盾,群众期待和活化利用不足之间的矛盾,一些传统村落的公共设施不够完善,特色产业发展不足,空心化。此外,还包括资金需求与投入不足之间的矛盾、多元共建所产生的治理矛盾等”。
传统村落既是文化载体,也是群众生产生活的空间,那么最好的保护方式,不能是简单地作为瑰宝“供”起来,也不能是粗暴地商业化“贩卖”,而是要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使之“活”起来,实现建筑形态与发展业态有机衔接。
怎样才能实现以“活”的生产生活样态、“活”的文化、“活”的语言文字来传承、记录并发展传统?
葛源镇是江西著名古镇,早在2010年就被评为全国特色景观旅游名镇,枫林村还是20世纪30年代赣东北特区苏维埃政府所在地。白云生处,红枫如同火焰一般,让人想起烽火岁月的激情。现在这里不光是红色景区,也是集石桥山居、低空飞行营地、暗夜星空保护地等为一体的“吃住行游购娱”产业综合体。红色、绿色交相辉映,和当地人的生活融为一体。
以横峰为例,江西对前述问题的答案是在保护的前提下,融入让群众生活更舒适的理念,让传统村落成为真正的幸福家园,在古村保护和乡村振兴上双向发力,着力缔造乡村美好环境与幸福生活。
“乡村旅游是对社会经济发展贡献度最高的一种旅游形态。”北京交通大学现代旅游研究院院长张辉说,“这为乡村振兴提供了一个农业之外的方式,也为下一步发展提供了基础。”
张辉分析,旅游业正由观光旅游时代步入度假旅游时代,表面上乡村旅游是满足城里人的需求,实际上,随着发展,大量离开乡村的年轻人回来了。农村的闲置资源得到盘活,资产性收入增加。同时,也对乡村的保护和开发提出了新的要求。现在靠一村一寨、一家一户已经不能提供满足度假需求的产品了。乡村旅游要从农家乐到多个空间形态融合发展,旅游产业链也不断延长。
那么,古村保护要如何“丝滑”地与现代生产生活结合?古村建筑要如何转身为“外表五千年,内里五星级”的宜居宜业新住宅?
江西成立省级专家库,组织规划、建筑、文物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专业力量开展“设计下乡”活动,引导高校、设计院所、企业派出专家团队建立“校村共建”“设计师驻村”等制度,建立“样式雷”学校,推动古建筑修复与新材料新技术运用。
资金投入可以护住传统村落中各类文化遗产的“形”,要守住传统村落承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个“魂”,则必须留住传统村落里的原住民这些“人”。
村民生活在传统村落里,是保护的重要参与者和直接受益者,特别是具有绝活的手艺人、熟悉村史的老人等,他们本身就是古村落文化传承的载体,如何留住这些人?
江西将传统建筑工匠纳入乡村建设工匠培训体系。全省现有传统建筑工匠队伍1468支,工匠总人数达1.2万余人。婺源县建立传统建筑工匠培训机制,培训传统建筑工匠2800多名;实施“非遗人才振兴工程”,512名乡土人才被认定为“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甲路工艺伞厂、华龙木雕、有鸿徽雕等非遗文化企业不断发展壮大,全县1.5万名村民实现村中就业。
此外,通过持续数年大力推进“一村一品,一村一业”,传统村落既能吸引“流动人”,又能长期“留住人”。近年来,江西建成“毛笔村”“白莲村”等特色产业传统村落267个,吸引回乡创业者1865人、“新村民”5250人,共有12.5万村民原地就业,全省传统村落村集体经济年均收入达28.53万元。
光明日报记者 李玉兰 王洋 胡晓军